发布时间:2024-11-22 06:20:00 来源: sp20241122
第一次听说白菜别名叫“菘”时,心里跃起一个激灵。这让我想为新认识的“菘”写点什么。
中国是白菜的原产地。古老诗集《诗经》中曾唱道:“采葑采菲,无以下体。” “葑”逐渐变身为“菘”,是为白菜的古称。千百年来,当园圃里的菜蔬们渐次退场,只有白菜坚守到小雪时节,它更像是大地的呼吸,与松一般有不畏霜寒的傲骨。
当第一场冬雪覆盖大地,白菜便已整理好行李,准备要离开土地了。虽然最外层的叶子依然舒展如裙摆般松散,但内层已包裹紧密,捏一捏顿感踏实。如此瓷实便可承受长途运输之颠簸。
别看白菜窝在垄间其貌不扬,叶子并无精致讲究的姿态,但是从离地几米的视角俯视它们,却有震撼的观感。一朵朵花苞葱葱翠翠、圆圆滚滚、层层叠叠,像浸染了青汁,颜色顺着鼓胀的曲线,由浓而淡滑落。
每年收白菜的季节,奶奶伛偻的腰更弯了。她将背拉成一道弓,面向泥土蓄力,拢起白菜外层散乱的叶子,拉住根部轻轻一拽。片刻前还直挺挺的白菜,立刻倒在一旁。
爷爷有时会抡起锄头,把白菜根从泥土里钩拽出来,白菜顺势在地垄里打个滚,被爷爷的大手一把捉住,丢进柳条筐。手推车上摞起、坐稳,白菜们便跟着农人回了家。
带着泥土的白菜要先晾晒三四天,直到外层的绿叶萎蔫,变得像纸一样皱而干,形成一层天然的保护膜。那些秋虫的浅吟低唱、寒生露凝、弯月银霜等自然风物统统封进心里,从此缄口。
晒过的白菜可以在室外任一处背风的地方堆放,不论放在何处都不需用纸张、棉被、塑料膜等物覆盖。它喜欢与自然天生天长,风、雪、寒霜才是它愿意接受的披风。
物资匮乏的年代里,入冬后家家户户都要存上百余斤大白菜。它在最寒冷的季节受命,承担起果腹之重任。年幼正在长身体的我,总是不满足单一食物的摄入,于是在奶奶弯腰拾起一棵白菜时,便开始嘟囔着抗议:我不想吃炖白菜。
拢上套袖,奶奶横起面板,竖起擀面杖,烧旺炉火。双手交错间,便烙好一张酥香的葱油饼。有了饼的加持,炖白菜果然又变得别有滋味。有时,奶奶也会把肥肉炼成脂渣,和着白菜做成包子、饺子、烙饼,味道各有不同,味蕾再次沦陷。
大白菜味甘性平,它与谁搭伴都可以。它愿意为任何一场厨房大戏充当配角,这不失为白菜迷人的部分,也是它的可贵之处。
小小白菜,清白而淡雅,深得文人墨客的偏爱,始终占据一方纸墨。
北宋文学大家苏东坡也是资深美食家,曾作诗云:“白菘类羔豚,冒土出蹯掌。”能从清淡的大白菜中品出如此美味,不失为阅尽繁华后的回归,表里澄澈,怎么都自在。
鲁迅在《朝花夕拾》中写过大白菜:“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,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,倒挂在水果店头,尊为‘胶菜’。”如今在大白菜的重要产地——山东胶州,刚收割完的白菜也用红绳捆绑,绳子上还挂着二维码,扫码可以看到它生长和运输的过程。
又是一年雪落时,雪霰排成长队降落人间,或随旋风急流而泻,或循着光线升腾。相比之下,白菜笃定多了。陈于墙角、铺于集市,不卑不亢地候在那里,为大地隆冬的洗礼而揭幕。
制图:蔡华伟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3年12月13日 19 版)
(责编:杨光宇、胡永秋)